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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生态思潮的社会性别视角

  摘要:20世纪70年代中期,生态女性主义把环境主义关心的问题和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关心的问题结合在一起,探讨了西方文化中对自然的统治和对女性的统治之间的关联性,这就把社会性别视角带到了生态思潮中来。通过分析当代生态思潮中社会性别缺失的情形和女性主义对自然的态度转变,考察了社会性别视角进入生态思想的理论条件,并试图得出这样的结论:历史唯物主义反对抽象人性论的立场、女性主义者对妇女解放事业的关注以及当代环境问题的凸显,是生态女性主义产生的条件,也是环境生态视角和社会性别视角交叠的前提。   关键词:生态思潮;生态女性主义;社会性别视角   中图分类号:B-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07-0052-03   20世纪70年代末,西方生态思潮大体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道德主体扩大的权利论、生态中心的价值观和社会权力论[1]。社会性别视角并非一开始就出现于当代生态思潮中,虽然生态中心论因忽略社会正义问题而受到社会权力论生态思潮的批评,但社会权力论的生态思潮也并不必然吸纳社会性别的视角。70年代中期,生态女性主义产生,它把环境主义关心的问题和女性主义第二次浪潮关心的问题结合在一起,探讨了西方文化中对自然的统治和对女性的统治之间的关联性。他们认为,西方文化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的、象征的和政治的关系。那么,环境生态视角和社会性别视角究竟是如何交叠在一起的?它们的交叠需要怎样的理论条件?它们交叠的意义又何在?本文通过三个环节的展开试图提出这样的结论:历史唯物主义反对抽象人性论的立场、女性主义者对妇女解放事业的关注以及当代环境问题的凸显,是生态女性主义产生的条件,也是环境生态视角和社会性别视角交叠的前提。   一、深层生态学与生态中心论中社会性别视角的缺失   1973年,奈斯发表《浅层的生态学运动和深层长远的生态学运动》,文中区分了两种生态学含义:浅层的和深层的。“浅层生态学运动关心污染和资源耗竭之类的问题,其核心目标是发达国家人民的健康和财富”,而“深层生态学运动具有更加深刻的考虑,它触及了多样性、复杂性、自主性、去中心化、平等、无阶级等原则。”[2]奈斯认为,浅层的生态学运动尚未触及西方环境和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它需要向深层次发展,以挑战人类中心论的世界观和价值论。   奈斯提出的深层生态学是由一套集深层体验、深刻质问和深厚承诺为一体的生态哲学(ecosophy)。其基础是对我们与自然的关系的某种直觉性体验,由体验引导到质问,即对西方文化的基本前提提出质问,从而意识到人类中心主义的根源。由质问而来的新的生态意识是我们行为的根据,从中生成我们深厚的承诺,即我们对地球和人类的负责任的行为。   深层生态学在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和价值论带有浓厚的生态中心论色彩。在生物圈平等主义的主张下,人的利益不再成为衡量道德价值的标尺。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拥有生存和发展的权利,整个支撑生命的系统也拥有健康平衡的权利。它们的价值是内在的和自主的。每一个生命的自我实现都是与其他生命以及生物圈的存在相联系的,人类个体自我的价值也要在与生物圈的其他生命形式以及整个生命支持系统相协调的情况下才能实现。   这样的生态中心论思潮,受到了来自社会权力论生态思潮的批评。问题集中在生物圈平等和人类社会权力平等之间的关系上。社会权力论生态思潮认为,深层生态学笼统谈论“人”,忽略了人类社会的等级和不平等。正是这种不平等导致生态危机和环境退化;而生态和环境的恶化反过来又危害到处在社会边缘、等级地位低下的阶层和阶级。因此,解决生态和环境问题是与解决社会权力平等问题联系在一起的。   社会生态学的提出者布克钦在20世纪80年代曾经与深层生态学家有过争论。深层生态学家们说布克钦是人类中心主义者,而布克钦则认为深层生态学是不人道的哲学。布克钦认为,深层生态学在批判人类中心论的时候让所有的人对生态破坏承担相同的责任。他认为,不能简单地说“人在毁灭自然界”,纽约黑人区的黑人儿童和美国总统相比,他们的生态责任是不同的。关键是要看社会的组成结构,某些社会组成结构会鼓励人们支配和破坏自然界的态度。而改变这种社会组成结构的也在于人[3]。   生态女性主义也想从深层生态学的生态中心主义走出来。许多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深层生态学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评忽略了男权中心论。在生态女性主义看来,对创立一种新哲学来说,在分析生态危机的根源时加入对男权制因素的分析是十分必要的。男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偏见是生态危机和女性屈从的根源。资产阶级对工人的支配有赖于他们对自然的剥削,自然是送给资本的免费礼物;而男人对女人的支配则维护和维持了女性在家里和工厂的双重“二等”地位状况[4]。她们认为,深层生态学的生态中心伦理学由于抽象地反对人本中心论,只把人类对自然的傲慢和统治放在首位,这就忽略了资本主义对自然和劳动的占有。它无法从人对自然的统治中看到人对人统治的因素,看不到自然受到贬低是与世界上妇女、少数民族、第三世界的人民等等受到贬低相关的[5]。   总之,在社会权力论的生态思潮看来,深层生态学的确忽略了生态和环境问题上的正义问题,阶级、种族、社会性别的视角在他们那里是缺失的。   二、女性主义三种解放观及其对自然的态度   女性主义以“解放”为主题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妇女作为个体的解放,即所谓“女权主义”阶段。政治身份、就业和受教育的平等权利是“解放”的主要内容。第二阶段是妇女作为特殊社会群体的解放。这一解放主题出现于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在这一阶段人们逐渐意识到,妇女政治地位和法律权利的缺失或多或少与心理、文化和历史因素有关。此时,妇女特殊的生理和心理差异得到关注。第三个解放主题是生态女性主义的。它把解放的主题由妇女扩展到其他所有被边缘化的人群以及非人自然界。妇女的解放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业,它与自然的解放、被压迫人群的解放,与一切“他者”的解放是联结在一起的。这是对妇女解放的新理解,我们姑且称它为“大解放”。女性主义的三种解放观体现了女性主义者对妇女在既定历史文化模式中从属地位的持续关切,当这种关切与环境主义的背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解放女性与解放自然相关联的“大解放”观念才得以出现。   在三种解放观下,女性主义对自然的态度是不相同的。第一种解放观以自由主义为理论基础,从“理性即人性”开始,揭露了社会对妇女的偏见。社会成见普遍认为男性与头脑和理性是联系在一起的,而女性则与身体和情感联系在一起。女权辩护下的妇女解放是要宣布,妇女也是人,也具有理性的思维能力。她们应该享有与男性平等的基于理性能力的公民权利。显然,女权辩护下的妇女解放是以排斥身体性和情感性为前提的,她们相当有意识地将自己从身体和自然中拉脱出来。如果说,先前“男性-理性-人”是一个阵营,而“女性-身体-自然”是另一个阵营,那么,从一种意义上说,女权辩护的理论就是在把女性从后一个阵营划归到前一个阵营。   第二种解放观是激进女性主义的解放观。激进女性主义将妇女不平等的根源追溯到男女两性的生理差别。两性以生理性别为基础的社会性别区分,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造成了根深蒂固的两性不平等后果。她们特别关注诸如在性角色、生育、哺养等女性性特征方面受到的男权控制。她们倾向于认为,无论从生理还是社会的性别上看,男性因为最终控制着妇女的性和生育而在社会的所有层面上拥有了支配力。因此,激进女性主义主张妇女解放应该从妇女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开始。她们提出要进行女性的性变革,甚至通过现代技术手段使女性摆脱生育养子的行为,同时也呼吁可以有各种形式的性行为以摆脱男性在性行为上对女性的控制。她们希望是由女性自己而不是男性来掌控她们自己的身体。显然,在女性性变革设想下,激进女性主义为了妇女解放,选择了对女性身体自然性的彻底变革。她们也具有反自然的倾向。   第三种解放观是生态女性主义的解放观,它产生在西方生态思潮出现之后。他们认同深层生态学家有关人类中心主义是造成生态环境危机的根源的思想,但在考察西方人类中心论传统时,生态女性主义者发现人类中心论的实质是男人中心论,是以打着人类旗号的男人为中心的。此时她们发现,西方文化中自然的从属地位是和妇女的从属地位连在一起的,这两者之间有着历史的、象征的和政治的相关性。在这个意义上说,女性精神具有生态的隐喻。因此,女性的解放并不在于学着做一个男人,独立自主、不受欺负,不是去学着摆脱自然、控制自然,使自己逃脱被统治。女性解放是和打破统治观念相关的,让统治不再存在,无论是男人对女人的统治,还是女人反过来统治男人。如果破除了统治的观念,自然也将不再成为人类可以忽略的存在。   三种解放观的演进表明女性主义并不必然包含对自然和生态的关怀。女性主义对妇女解放事业的关怀并不足以到达生态女性主义,还必须有环境问题凸显下生态环境思想的影响,以及女性主义者对生态和环境问题的关注,社会性别视角才得以进入生态环境思潮。   三、生态视角与社会性别视角交叠的条件   当代生态思潮中,无论道德主体扩大的权利论、生态中心的价值观还是社会权力论,都主张人与自然的平等与和谐,对以往的人类中心主义都有批判。妇女和自然,在西方历史文化中同为弱势,处于不平等的屈从地位,这就决定了对生态和环境的关怀与对妇女地位的关怀是不冲突的。然而生态思潮和社会性别视角的交叠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生态思潮中的有些派别接受了社会性别视角,有些却忽略了;女性主义各种派别中有些接纳自然,有些却不然。仔细分析,社会性别视角进入生态思潮大致与以下因素相关:   第一,在哲学上不再持有抽象人性的概念。西方哲学从古希腊开始对于人的看法几乎都是从抽象的人性概念出发的。柏拉图说人是有理性的动物;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政治动物;基督教教义说人是有原罪的造物;启蒙思想家说人生而自由,拥有平等的社会权力;20世纪非理性主义说人是意志的存在等等。对人性的抽象把握产生出了相应的政治理想和道德理念。从人性到社会理想、到道德理念,这被认为是一条方便可靠的逻辑思路。只有正确认识人的本性,才能保证正确的社会政治理想和正确的做人原则。然而当我们仔细考察这条思路的具体内容时,发现所谓人性的概念是把许多人排除在外的。比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人的概念不包括奴隶和妇女,启蒙思想家的人起码也不包括妇女在内。谈论人性的思想家以人的名义说话,却意识不到所谓抽象普遍的人性概念其实不包括所有人在内。西方哲学史上,抽象人性的概念根深蒂固,以至于有些当代生态思想家在批判人类中心主义、重新估价自然地位的时候,也自觉或不自觉地用笼统抽象的概念看待人。他们的逻辑无非是,既然以往错在人对自然的掠夺和压榨,现在就需要改变人与自然的这种关系。因此,如果不放弃抽象人性的概念,人类群体中的受压迫群体就不能进入当代生态思潮的视野。结果,不仅受压迫的群体不能得到解放,自然的权利和生态社会的理想也只能成为一句空话。深层生态学的情况大致就是如此。   第二,即便不再坚持抽象人性的概念,如果不能认识到以往历史中男权制的社会支配力,社会性别视角仍不能进入生态思潮的视野。一直以来,男权制对妇女的统治都以十分隐蔽的方式存在,它根深蒂固于社会意识之中,不因社会制度的更替而有根本的好转。人们刻板地认为妇女天生就应该待在家里,操持家务养育孩子;妇女生来就应该听男人的,因为男人在外,见多识广。而所有这些都因为妇女的理智天分不如男性,妇女多愁善感,变化不定,不是能够仰仗的力量等等。对于妇女的这种偏见常常被当作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既是天然如此,便无须也无法改变。于是,社会主流思想中关注妇女地位和作用的理论往往比较少。要不是女权运动和女性主义的兴起,妇女的屈从地位恐怕还得不到正视。即使女权运动和女性主义思想已经有了200多年的发展,人们还是不习惯在正统主流理论中吸纳女性主义的思想。比如社会生态学和生态社会主义思潮等,虽然看到社会不公平现象是生态危机的根源,而生态危机也会反过来加剧社会的不公平,但他们并没有特别关注到社会不公平中妇女的状况。而凡是能够在自己的生态思想体系中吸纳社会性别的视角,必须兼有以上第一和第二点的条件。   第三,女性关怀与生态关怀的交叠。不过,放弃抽象人性概念以及认识到男权制在历史上和现实中对妇女的统治,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还不是社会性别视角进入生态思潮的充分条件。即便具有女性主义的立场,也不会理所当然地具备自然关怀的情怀。这里我们要指出,女性关怀与生态关怀的交叠,是社会性别视角进入生态思潮的前提条件。这种双重关怀交叠的情况,比较典型地体现在一些女性主义学者的身上。面对着环境和生态的时代大问题,面对着思想界和知识界的反思,一些女性主义也展开了自己的思考。比如,作为当时神学女性解放主义者的卢瑟女士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时就说:“生态学开始在我所在的教会的思想意识中出现。1971年,我第一次读到了罗马俱乐部的报告,马上,我就把一些具体的生态学问题引入到我的教学当中。我还为1971年第一个地球日纪念日的典礼写了‘地球日礼拜’一文。”[6]罗斯玛丽·卢瑟后来成为生态女性主义的先驱人物。   四、结语   社会性别视角进入当代生态思潮为生态哲学和环境伦理引入了新的视角,构成了独特的智慧来源。与通常的生态伦理观念不同,带有社会性别视角的生态女性主义不仅注意到自然和人类之间的平等,更把平等与和谐同人类社会历史中人与人的和谐平等结合起来。自然和人的关系的重建可以通过社会正义和环境正义的重建来达到,生态哲学所倡导的自然解放的事业是与妇女解放的事业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带有社会性别视角的生态女性主义也为妇女解放主题注入了新的含义。妇女解放运动既是妇女赋权的政治事业,也是意识形态及社会文化中清除男权统治的事业,更是一个与其他所有被边缘化的人群以及非人自然界的解放联系在一起的综合事业。妇女的解放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业,它与自然的解放、被压迫人群的解放,与一切“他者”的解放是联结在一起的。这便是两种视角交叠的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Hay, Peter,Main Currents in Western Environmental Thought   [M]. Sydney: University of New South Wales Press Ltd, 2002: 28.   [2]Naess, Arne,The Shallow and the Deep, Long-Range Ecology Movements: A Summary [J]. Inquiry 16 (Oslo, 1973): 95-100.   [3]戴斯·贾丁斯.环境伦理学:环境哲学导论[M]. 林官民 ,杨爱民,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78-280.   [4]Merchant, Carolyn, Radical Ecology: the Search for a Livable World[M]. 2nd version,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5: 111.   [5]Merchant, Carolyn, Earthcare: Women and the Environment[M]. New York: Routledge, 1996: 216.   [6]Ruether, Rosemary Radford, New Woman, New Earth[M]. Boston: Beacon Press, 1995: x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