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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池莉小说的世俗情怀

  《前沿》                                 2007年第9期

论池莉小说的世俗情怀

李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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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哈尔滨 150080)

[提 要]池莉是近年来在中国文坛颇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以平民化的视角描写现实,在对

小市民日常生活原生态记录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崇高的消解,通过对世俗人生的精神危机的解读,带给读者正视现实的勇气。

[关键词]池莉 小说 世俗 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714 [文献标识码]A [1009—]—  随着“文革”的结束,中国的政治、经济化状况也发生了重要的变化。,界在全国性关于“,出现了上,同时对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的重评工作也在积极进行,二者双管齐下,促进了“新时期”文学的发展。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上世纪80年代也出现了如四五十年代之交作家大规模分化和重组的现象。不同的是,此时的分化和重组主要不是通过政治权利和机制,更多是通过社会需求,即读者和市场的选择方式进行的。池莉等一批“新时期”作家正是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应运而生。本文试图从池莉小说对现实世界的关注,以及通过描写现实达到对崇高的消解两个方面进行论析,从而更深刻地理解蕴涵其中的世俗情怀。

一、关注现世

改革开放给了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一个腾飞的契机,也给文化界吹来了一阵和煦的春风。一些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才进入文学界的作家,带来了新的艺术风貌,表现出新锐的探索和革新精神。若论其中最具影响力者,池莉理应位居前列。从其一炮打响的处女作《烦恼人生》开始,池莉连续创作了多部描写市井细民平凡生活的作品。被列为“人生三部曲”系列的其余两部《不谈爱情》、《太阳出世》,以及后来的《绿水长流》、《紫陌红尘》、《城市包装》、《金手》、《让梦穿越你的心》、《你以为你是谁》,乃至后来

、《小姐你早》、《口红》、《来,充分显示了池莉以市井贫民为主人公,以日常生活为主要内容,立足于凡俗人世进行创作的世俗情怀。

池莉这样阐释自己的写作理念:“摆脱了漫长‘文革’环境的中国文学,至少首先应该有一个对假大空话语的反动和纠正,有一个对中国人个体生命的承认,尊重,歉意和抚慰,有一个对中国人本身七情六欲的关切,有一个对在逼窄的意识形态下的窘迫且穷困的现实生活的检讨和指责。”她始终坚持自己独特的叙述视角,将关注的目光投向社会转型时期普通大众的具体生存境况,在对现实生活清醒地认识和把握的前提下,反映市民阶层的生存境遇,他们的情感世界、价值观念、社会地位、思想意识、乃至面对社会转型时的困惑、挫折、挣扎。于是,有了这缀网劳蛛般的芸芸众生。

在池莉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的是生活的平淡与真切,故事里的事,也许我们亲历过,也许将会经历,也许永远也不会遇到,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都不觉得陌生,因为作者几乎是把现实人生以实况转播的方式传达出来,体现出一种不加修饰的“毛茸茸”的质感。与其他当代作家相比,池莉不沉湎于历史,不勾画出未来,不跟风于青春偶像,也不致力于反腐颂德,她坚持着自己一贯的创作路线,把现实作为最好的蓝本,洗去浮华,回归本相。结婚了要生子,天热了要纳凉,起床后要洗漱,过长江要乘渡

3[作者简介]李雪(1984-),女,云南昆明人,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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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就是这些我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甚至于无人问津的细节,成为了池莉凡俗世界的支撑。在她的笔下,无论是工程师还是医生、教师,无论是工人还是司机、小老板,他们的身上总也抹不去的是俗世的印迹,是现实人生的真切再现。

《太阳出世》中的李小兰和赵胜天原本是一对不谙世事的小夫妻,在结婚当天还为抢道与人大打出手,随着新生命的到来,他们的生活和心理也在逐渐改变。池莉以生活流的形式,真实地记录下他们孕育新生命,同新生命一起成长的过程。其间有着初为人父、人母的欣喜、惶惑,有着孕育生命的艰辛、琐细,有着与新生命一同到来的来自亲眷朋友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乃至与这一过程相伴的小夫妻俩的成熟,这一系列几乎是每对父母所必经的人生历程,作者没有虚夸,不辍议论,只是以近乎自然主义的写作手法,将生活细节按事情的发展顺序记录下来。《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围绕着武汉市江汉路居住的普通市民许师傅、燕华,及其男友猫子,记叙了一个平常的酷暑之夜。盛夏的武汉酷热难耐,可老武汉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他们大汗淋漓地挤在公用厨房里做饭,搬出自家的竹床躺在大街上吃饭,而后进行各自喜欢的娱乐活动,老人们聚在一起如数家珍地讨论武汉小吃,男人们凑到电视机前议论时事政要,妇女们围在桌边打起麻将,路上游逛。操着最通俗的武汉话,,,的人物形象,,通篇的白话,琐碎的叙述,,人生的况味。

平民立场是池莉的一贯主张,在这种立场支配下叙事,她的作品具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亲切之余,表象之后,作者传达出一种倔强的生存价值观。从《烦恼人生》开始,池莉的小说就确立了一个基调,那就是“烦恼”:工作的烦恼、恋爱的烦恼、育儿的烦恼、婚姻的烦恼、金钱的烦恼、生活的烦恼等等等等,总结起来一句话———人生的烦恼。可当人们的生存价值观已经降至“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的时候,依然努力地在世俗人生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尤其是池莉上世纪90年代之后的一些作品,在描述现实的同时融入了更深刻的思考,主人公变为不需为满足自己的基本物质需求而奔波的人,如戚润物、来双扬、列可立,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摆脱烦恼,相反,物质需求满足后突显的精神迷失使他们面临更大的挑战。在这种空前的压迫下,小说中的人物以反常的方式来回应现实:戚润物与另外两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建立攻守同盟,用匪夷所思的手段报复背叛自己的丈夫;来双扬仗着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本领要回了祖产,以自己的方式帮弟弟戒毒,理智地结束了缥缈的爱情;列可立面对付出与回报严重不平衡的社会现实,自编自演了一幕警察抓小偷的悲喜剧。先不论他们各自的做法是否得当,是否合法,就故事本身而言,它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展示在读者面前:生存的压力,生活

的烦恼,社会的不公,将现代人逼得无处逃遁,个人与社会的力量对比又实在悬殊!在这种境遇下,是忍气吞声,还是予以回击,作者以这种特殊的表达做出回答。对于现实的关注,其实就是对于人之为人的关注。现代人的生存悲哀,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困顿,无路可寻,以至于依靠极端、异化的方式寻求解脱。可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没有放弃适应现实、改造现实的努力,尽力地了解、适应、乃至认可各种社会规则,进而利用社会规则来满足自身需要。但是,同时也应看到,现实的残酷,使得许多人放逐了理性思考,甚至只能以非理性来对抗非理性,倔强地寻求生存的背后有着难以言说的无奈,这不能不说是现代人的悲哀。笔者认为,“此岸世界”中荒诞的生命状态,正如前文所引池莉的话,是“对于在逼窄的意识形态下的窘迫且穷困的现实生活的检讨和指责”,也是对“彼岸世界”一种必要的提醒。

二、消解崇高

如果说对现实人生的关注是池莉小说的总体特征,那么消解崇高、回归本相则是其创作的本质特征。作者始终,,,更不,她的创作不是以俯,而是。“……我与别人看世界的视点完全不一样。我是从下开始的,别人是从上开始的,用文学界时兴的话说,我是从形而下开始的,别人是从形而上开始的,认识的结果完全不同。”以形而下的目光观察到的现实,少了风花雪月的浪漫,那些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于她而言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梦,不加雕饰,甚至丑态毕现的俗世才具有展示的意义,因此,与“精神”、“理想”相剥离的叙事便以原生态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

池莉笔下的理想,虚妄而趋俗。印家厚非官非富,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他的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儿子从床上摔下的“咕咚”声,打响了他起床的闹钟,紧接着排队洗漱、上公厕,抱着孩子挤公车、赶渡轮,送儿子上幼儿园;因迟到一分半钟而被评为三等奖,与女徒工雅丽、幼儿园阿姨肖晓芬、过去的恋人聂玲的感情纠葛,从食堂的饭菜里发现半条虫子,因物价上涨无法置办老人的寿礼,因有人作梗而莫名其妙地遭厂长询问,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后又听闻因房子拆迁,姑妈家的老三要来借住……。印家厚们的生活受物质条件的限制,每天为了改善自己窘迫的生活现状而劳累奔波,他们不仅必须对自己的生活负责,还必须承担社会所赋予的多重角色:他们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女婿,是同事,是师傅,是下属,是乘客,是……不同的角色意味着不同的责任和义务,不同的责任和义务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矛盾和冲突。生存的压力如此之大,即便有心追求精神的提升,他们也无暇顾及,无从下手。每当印家厚离开家门,“他背后不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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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知道,那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她披了件上衣,没穿袜子,趿着鞋,憔悴的脸上雾一般灰暗……你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吗?然而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在送你和等你回来。”年轻美貌的老婆、宽敞明亮的住房、轻松自如的工作,这样的美梦人人都愿做,可是梦醒之后,等待我们的就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面对这样的现实,只能丢弃幻想。扪心自问:这样的老婆寒酸吗?这样的生活烦恼吗?可就是这样的老婆将与你共同支撑起一个家,就是这样的生活才能保证你在社会上生存。所以,有此知足矣。卑微吗?卑微。无奈吗?无奈。幸福吗?幸福……

池莉笔下的知识分子,矫情而庸俗。青年女工程师眉红,并没有因为她知识分子的身份、工程师的社会地位而高人一筹,同样为了不掏腰包的旅游拉下脸来与领导讨价还价,同样经受了市侩老王的不公对待,同样没能避免票贩子的欺诈、报复。是什么让她经历了这一切?是社会人的属性,人的本质属性。在池莉看来,生活是最真实的,无论从事什么职业,无论社会地位如何,只要你生活在社会中,就必须遵守社会的规则,即便是其中某些不合理的成分。工人、商贩、司机不能例外,知识分子也不能例外。她作品中的知识分子有着高出一般人的学识修养,正是出于这样的自我认识,中,以至于屏蔽了世俗人生的真相,社会中,,,验和冲击,他们一旦被击破了脆弱的心理防线,美好和崇高便荡然无存,甚至会以极端的方式来回应现实。在他们身上,知识分子的光辉熄灭了,市侩恶俗的气息滋长着。眉红、戚润物、宁岸、曾善美……不一样的道路,同一样的结局,脱去知识分子的外壳,剩下的是什么呢?

池莉笔下的爱情,空虚而世俗。庄建非觉得爱情是满足性欲的条件,婚姻进而成为使这种欲求合法化的工具;吉玲眼中的爱情则是麻雀变凤凰的跳板,一个“花搂街”出生的姑娘利用婚姻摆脱了自己低下的身份。由此看来,婚姻这种被西方人视为两性之间美好情感的见证,被东方人视为伦理道德的标尺,而在今天又被人类以神圣的法律加以约束的人伦关系形式,已经被彻底世俗化。如果说在这部作品中婚姻的地位是从天上掉到了地面,那么与之形影相伴的爱情的地位则是从地面落入了谷底。因为从道德的层面讲,婚姻应该在爱情的基础上产生,恩格斯不是说过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然而《不谈爱情》的两位主人公恰恰是把婚姻作为牟取自身利益的工具,假如婚姻在他们眼中还具有价值,那么爱情几乎是一文不值。这就好比蜻蜓点水,水面只是虫卵进入水域的界面,点过之后波纹就消失了,正如搭上婚姻的顺风车后“爱情”就丢弃了一样。《绿水长流》中的男女主人公在如梦如幻的

庐山邂逅,女主人公理性地克制,刻意地回避使二人始终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与前者不同,这样的选择正是出于对爱情的尊重。因为尊重爱情,才不能轻易地构建爱情,才要理智地揭开它诱人的面纱,看清下面遮盖的现实境地究竟为它留下了多少发展空间。无论对爱情持何种态度,爱情都只是海市蜃楼,看来只能是“不谈爱情”!

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精神,没有了爱情,池莉就像一名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操着锋利的解剖刀,顺着经络,将理想与现实清晰地划分开来,展现出一幅血淋淋的人生图景。在这幅图景中,池莉力图剥离附着在残酷现实表面的色彩,只将一抹灰暗留在底板上:“烦恼人生”消磨了现代人对理想的建构,在俗世中“来来往往”,“冷也好热也好”,只要“活着就好”;“紫陌红尘”里知识分子迷失了自我,“云破处”才幡然醒悟“你以为你是谁”;也曾“让梦穿越你的心”,也曾想让“水与火的缠绵”如“绿水”般“长流”,然而面对着世俗人生,也只好无奈地“不谈爱情”。通过这些作品,池莉一次次完成了市民社会的实用功利原则对崇高的解构,形而下的视角,世俗人生的熏染,画,她以大量,,以及大批喜爱她的读者;在深层意义上,池莉的世俗化叙事从现实生活中汲取养分,以独特的平民视角解读世俗人生的精神危机,带给读者正视现实的勇气,也给中国当代文坛以很多启示:现实主义已经在中国几代人的实践和创造中走过了近一个世纪,为中国的文学界奉献出多部优秀之作,也为众多中国文学爱好者所喜爱。在现代主义、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文学流派不断充斥文坛的今天,现实主义文学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对于今天的文学工作者而言,活在当下,关注当下,关注当下的民生民情,关注当下的生存危机,应该成为今后工作的重心所在,也应该是职责所在、使命所在!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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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透视[J]1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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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嘉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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