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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川的电话

黄昏时候,手机上出现一个陌生的号码。疑惑中接听起来,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得出,他很忐忑。在确认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后,这个声音的分贝顿时提高了许多。尽管他很努力,但蹩脚的普通话还是让我一头雾水。慢慢地,北川、擂鼓镇、绵阳体育场这几个字眼唤醒了我的记忆,原来,电话那头的男人,竟是与我一面之缘的灾区兄弟老雷。

2008年5月12日的那场地震,是国人心中一份永远无法填平的伤痛。地震发生后一周,我以志愿者的身份抵达成都。随后,与其他志愿者结伴来到绵阳。绵阳有两个体育场,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当时,这两个地方聚集着近五万名灾民。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这两个体育场被俗称为“难民营”。

从太原出发的时候,我的行囊中塞满了袋装的平遥牛肉。背的时候很重,到难民营分发的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杯水车薪。无奈,我只有每人一块发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孩子们似乎并不太懂得这场灾难所带来的哀伤,他们追逐的身影与笑声,像一艘艘小船,在大人们茫然的愁容中穿行而过。

当我坐在体育场的水塔下休息时,一个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坐在离我两三步的地方。中年人头发凌乱并且沾满尘土,似乎能让人想得到他经历过的仓皇。看到我注意到他时,中年人挪过身子,挤出一丝笑容。我递给他一支烟,他居然羞赧到伸出两只手接过去。这就是老雷。

老雷是北川县擂鼓镇的一个农民。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恰好在山里干活,眼瞅着大地瞬间裂开巨大的鸿沟,惊惶的老雷带着家人本能地向镇上跑。在路上,他们与逃脱出来的乡邻慢慢形成一支庞大的逃难队伍。老雷说,原本他们村里都已经脱险,但有个邻居执意要回家拿钱,结果被倒塌的房屋吞没。

老雷和逃难队伍在山区里不停奔走,到了第三天,他们惊喜地发现,前方出现了军旗与队伍。顿时,老雷与所有的乡亲们瘫坐在地上,像受尽委屈的孩子那样放声大哭。 随后,老雷与家人被安置在绵阳的体育场里。老雷曾经来过山西,在清徐的一个暖气片厂打工,干了半年没有拿到一分钱,后来看情形不妙,老雷借机跑了出来。看来,山西留给老雷的印象谈不上美好。但老雷想的开,他说是自己运气不好,进了黑窝点。

从那以后,老雷再没有出来打工。地震之前,他在山里有几亩薄田,平常靠打猎换点小钱。老雷说他们那里的野味特别好,他希望我将来有机会能去看看,尝尝他自酿的米酒。 我们一直聊到吃饭时间,听到吹哨,老雷赶紧站起身来,歉疚地说他该去排队领饭。如果我晚上不走,他吃过饭再来。我塞给他一盒烟,老雷不好意思地放在上衣口袋里,转身向食品领取处跑去。没跑多远,老雷转身又跑回来,拿出手机,问我能不能给他留个号码。我给了他一张名片,老雷笑笑转身又跑。很快,身影便消失在难民的队伍中。

直到第二天离开难民营,我再没有见到老雷。时间一长,老雷这个名字也就淡忘在记忆当中。即使偶尔回想起当初在难民营中的情景,情景中也早已没有了老雷的身影。 所以,我很惊讶,事隔几年之后,老雷竟然能够打来电话。老雷解释说,他一直保存着我的名片,从难民营回到家中之后,一直忙着建新房打理新生活,今天看到了我的名片,就想着打个电话过来,希望我有时间真的可以去他的家里看看。而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请我吃野味儿,喝米酒。

我答应老雷,有空去四川时,一定会光顾他的新家。放下电话之后,我在车里呆坐了许久。莫名的感动,如春风一般荡漾。老雷这样的人,像野草一样平凡无奇。如果不是地震,我们之间的命运或许永远都不会相逢。但是,他们有着野草的顽强,在沉重的灾难过

后,从废墟中再次探出蓬勃的希望。而我们些许的举动,却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迹。突然感到:活着真好,善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