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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有白丁

诚龙先生首先要表达的一个观点是:这首先是一个态度问题。比如慈禧太后,谈笑有鸿儒,往来都高官——不是宰相大人,便是六部九卿,您见过老佛爷跟下人一起玩过么?诚龙先生此说差矣,慈禧不跟李莲英打得火热。是的是的。传闻她与李,还那,那,有那个呢,自然身体平易近人,在非常亲切的气氛中,身体滚烫而打得火热。这是特例,不足为训。比如洋人给慈禧送了一辆德国奔驰,有位叫孙富龄的白丁,当了老佛爷御用司机,慈禧却不让孙师傅坐驾驶室,叫他跪着双脚,握方向盘。这是什么态度?司机啊,都是领导心腹呢。说来是心腹,到底是白丁。古时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司机替首长开了几年十几年车,那天首长坐司机车,司机回了一下头,首长大讶:你是谁?何搞坐我车上?轿夫说,我是您司机啊。首长说,我怎么没见过你啊。首长,您没见过我面,只见过我背,我转个背影您瞧瞧。是的,是的,你是我司机,你是白丁背影。现在自然不会的了,司机是领导心腹嘛——真个是领导心腹?哎,领导饭局,司机不能上桌的呢。也说错了,司机另外上席面。

有说苏轼与白丁握手、同坐、扯谈,煮着东坡肉一块喝啤酒,缘起境遇,而非态度。怎么说呢?好像也是。东坡先在京都,多半出入王楼公馆,偶尔出进秦楼楚馆,与百姓是比较隔膜的。后来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鸿儒给东坡下了禁令,禁令且仿时下,叫“苏三不”吧: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公事。多说一句。苏三不,先是苏一不的。苏轼被贬黄州,朝廷下一条:“本州安置,不签书公事。”饭馆吃饭,酒店住宿,苏轼想要签单,这路子是堵死了的。苏轼这家伙啊,装高兴,春睡还睡得香,让章惇觉得,对苏轼的处分不到位,罚则再层层加码,再贬路八千,一贬再贬,直贬到海南,处分令由苏一不变苏三不。

公务员小区进不了,国家粮吃不了,只能住棚户区去嘛。苏学士也跟咱们住一块呐,“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打扮,走近苏使君,一睹苏公风采。搭没搭话,话没话桑麻,这个不晓得,估计没有。她们结伴来看苏轼,苏轼要跟她们打招呼,估计也是麻雀一般,笑笑笑,飞去了。

苏轼没跟村里小芳坐一条板凳,却多跟小伙,跟长老,跟刚从水稻田里才拔出两腿泥的老农民,一起扯卵谈的,“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街头买钥匙串,村头摇拨浪鼓的,山上打柴的,湖里打渔的,东坡先生都喊,来来来,坐坐坐,扯个卵谈哒。苏轼何人?一代文豪哪,虽是落魄,怎么着也是朝廷命宫。刘禹锡也是被贬,他自称他所与游者,是有所择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架子是端的,鼻子是哼的,嘴巴是闭的,脸蛋是吊的,谁跟那些没身份的玩呢?

苏轼与白丁们玩得溜熟,玩笑开得溜活,其中关键是态度“不复为畛畦”,官民间之楚河汉界,苏轼给填平了。谈啥呢?百姓哪会说什么话呢?“有不能谈者”,是不会谈么?不善谈么?百姓与百姓谈,天南地北,扯淡扯得天宽地宽,一遇官家,便嘴巴嗫嚅,一句话也说不出,非不善谈,乃是不敢谈。苏轼是真心来跟白丁们聊天的,便鼓励之,官话不会说,套话不会说,人话会说吧,鬼话会说吧:“则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后去。”

这里,诚龙先生想要表达的第二个观点是:这是一个能力问题。官人与官人,谈起来没完没了,话哪里咯多,官人主席台上作报告,眉飞色舞,慷慨激昂,词语一嘟噜一嘟噜,他不曾缺词过;官人与女人,更不用说,白天谈了,夜晚接着谈,通宵达旦,夜以继日,不曾见其停过动作,闭过嘴。然则,与新社会群体说话,说不上去;与困难群体说话,说不下去;与青年学生说话,说不进去;与老干部说话,给顶了回去。有新闻说,某官人下乡,说是要调研,要给跟百姓送温暖,问句“您老人家吃饭了没”,哑巴了,再说不出话了。不对,不对,官人还会说几句话:“家里几口人”,“收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拣的是电视上首长问话——那下面呢?纪晓岚答太监问:“下面没有了。”

苏轼与白丁往来,解决了往来之态度问题,也就往来之解决了往来之能力问题。苏轼随便拉个人,就能与之拉呱半天,“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苏轼就贬海南,树下乘凉,跟老太婆都能说上半天,“符老风情奈老何,朱颜减尽鬓丝多。投梭每困东邻女,换扇惟逢春梦婆。”苏轼有回去集市闲逛,遇到一位黎族小伙,一个说四川话,一个说海南话,你听我话如听鸟语,我听你话如闻兽言:“问答万不通,叹息指屡弹。”两人也是谈个不歇气,谈了老半天,口语不通手语通,手语不通心语通,末了,小伙子见苏轼衣衫单薄,送了一块木棉布与苏轼遮风挡雨,避寒度过苦日子,“遗我吉贝布,海风今岁寒。”

解决了态度问题,解决了能力问题,与白丁往来,自然也就解决了感情问题,看这个黎族小伙,便送了一件木棉布给苏轼嘛。苏轼在黄州,住不了官署,便在郊外打茅棚,白丁们砍的给他砍树,砌的给他砌砖,盖的盖他盖瓦,两三日,房子便建起了;苏轼没吃的,白丁拉他去家里,吃小菜饭,若换你,会吃不?看那碗,好像没洗的,看那酒,好像有蛆的(其实是酒虫),苏轼吃得额头冒汗,嘴里吸溜溜响——与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这口号喊得山响,你真同吃过同住过?说是人民公仆,百姓吃的,不敢吃;百姓住的,不去住;能与百姓一起玩不?苏轼与群众真打成一片,百姓对苏轼也是蛮好的,“吏民惊怪坐何事”,皇帝何搞不要你了?没事没事,皇帝不要人民要,“父老相携迎此翁”。

苏轼身份不低,不止不低,还挺高的,苏轼朋友圈,有高大上,有贫下农,有白富美,有矮矬穷;上至皇帝,下至贩夫,中呢?王安石、司马迁、欧阳修,都是好朋友,“城里田员外,城西贺秀才”,都在一个朋友圈;小把戏呢?苏老头跟他们也玩得蛮开心,“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士农商,工青妇,文武官,都愿交往,都能交往,往来交往都是好友,按苏轼说法是,“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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