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不亦乐乎.不亦吃乎.不亦摄乎

涉足网络论坛一年,结识网友若干,见面者却极少。我是奔哥是通过虚拟世界结交并面晤的第一位朋友,其后,奔哥的朋友眉山雪夫和散怀生也与我在成都会面。

喜欢结交朋友,并不像毛阿敏演唱“朋友多了路好走”那样带有一丝功利色彩,也不是深谙社会常识,而是借用了初等数学“同理可证”的简单逻辑推理——我跟奔哥是朋友,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的这种思维定式,跟聪明的阿凡提以“兔子的汤的汤的汤”糊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种无奈相比,虽有异曲同工之处,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代汉语词典》对词条“朋友”有两个基本注释,一为“彼此有交情的人”,一指“恋爱对象”。对权威历来时有不恭如我者,理解“朋友”的内涵自然广泛一些。我的意思是说,尽管自己无比庸常,却绝对没有某大红男歌星以性取向异常扮酷的德行,换句话说,男子汉奔哥绝对不是我的恋爱对象;“彼此有交情”云云,好像也不能完全涵盖“朋友”的意义,《酒干倘卖无》的歌词,倒是非常贴切地诠释了名词“朋友”——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奔哥给我的QQ留言,则是对“朋友”词条的具体演绎:“今天是06年06月06日,是个666大顺的吉祥日子,是个千年等一回的日子。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 祝你在家顺,在外顺,心顺意顺;事业顺,前程顺,一顺百顺;天地顺,人情顺,风调雨顺;现在顺,将来顺,一帆风顺。恭祝万事顺利!”

文学评论家奔哥确实身手不凡。瞧瞧,百字短函竟有16个“顺”,比国民经济增长GDP高出五六个百分点。细细品味个中真挚情谊,猛然想起“惊呼热中肠”的诗句,就不是杜工部《赠卫八处士》原诗的意味了。

从奔哥复制给我的聊天记录中得知,网友闲人在线和搭档曹先生将从西安到四川拍摄片子,奔哥那句“我把雪夫、好吃嘴一并拉上陪你”以及对话界面上咧嘴大笑的QQ表情,透出热情、豪爽和率真。我立即表态:“有朋自西安来,不亦乐乎,不亦吃乎,不亦摄乎:))等你的通知,时刻准备着!”

我跟闲人在线不熟。说来惭愧,过去对他的文章关注不多,记忆中好像只在《褒斜古道:放飞心灵,犒劳肠胃》有过跟贴——不只由于我对吃喝文字有特殊兴趣,还因为文中“biangbiang面”的“biang”字太复杂,尽管CCTV的2频道曾有介绍,我却至今写不下来,电脑字库里也找不出那个天书般的字。

临时抱佛脚进入闲人在线的博客,才知他是自由撰稿人兼专业摄影师。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当其时脑子里为何冒出暌违多年的少先队口号。如果说当年“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高呼“时刻准备着”是少年鲁钝使然,那么,“知天命”的我以同样的虔诚对待素昧平生的朋友,不应该被看作亵渎崇高理想吧?再说了,“闲人在线”同样为《中国美食地理》撰稿配图,跟我就有“在对了的时间遇到对了的人”的缘分嘛。

乐于接待网友不只是看重友谊,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我的博客网志描述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吃乎——酸甜苦辣麻,正如你我的人生滋味。”粗看上去,这句话好像犯下颠覆圣人语录的错误,其实别有深义。我坚持认为,人生不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有如一场旷日持久的筵席,五味俱尝的人生滋味,会使生命显得更有光彩、更为真实。

举凡通过网络结识的朋友,只要来到成都面晤的,很少给我虚拟感、距离感。何况成都号称“美食之都”,何况我又以“好吃嘴”的ID被网友认识、接受,招待网友“不亦吃乎”,不仅上顺天意下合友心,而且有利于提高成都的知名度,当然不亦乐乎。

6月11日是周日。上午,我正在成都西郊三环以远的灯具城为弟弟新居选购古希腊雕塑风格的落地钟,收到闲人在线告知将于13:30抵达成都的一则短信,禁不住乐了:好家伙,石陵长途汽车站在成都东郊三环以远,这个闲人在线还真会挑地儿。虽然我此时并不在线,却不是闲人呀!

奔哥在离成都78公里的眉山,接站的光荣任务自然历史性地落在我的肩上。匆匆吃罢午饭,挎上沉重的摄影包,乘的士提早赶到石陵长途汽车站,先用短信“我穿蓝白花格短袖衬衣”发出接头暗号,然后坐在车站大厅里想象闲人形象。

曾读过贾平凹的散文《闲人》。我理解,闲人既不是北京人鄙夷“混混儿”,也不是成都人戏谑的“街娃儿”。八百里秦川养育出来的闲人应该是性情中人,智商、情商都比较高,豪爽、正直、仗义、浪漫、超脱,或许还有一些孤独。贾平凹这样写道:“说闲人是一个阶级, 这肯定有人要批评用词不准, 那么是一些人,是阶层,是……”在我看来,闲人其实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生存状态,一种愤世嫉俗的人生理念,一种鄙夷物质的精神境界。概而言之,所谓闲人,应该是借助另类之道高扬自己旗帜的非等闲人物,那猎猎风旗上绣着两个大字——叛逆。

那么,同为陕西籍的闲人在线,跟贾平凹笔下那些个性张扬超凡脱俗的人到底有多少相似?贾文说,“听到的是平日周围的人喊其‘闲人’,闲人就甚是不悦,回一句:哼,我们才是忙人哩”。由是我想:即将见面的网友,也应该是忙人吧?

想象与现实总会有一定差距。我臆想中的闲人在线声如洪钟且操高亢激越的秦腔,见面时听到的却是嗓音柔和的普通话;曾主观臆断艺术家大多有各种常人难以理喻的怪癖,闲人在线除了胡子老长跟艺术家形象接近以外,看上去更像刚踱出书斋且不修边幅的中年学者。

反语确是一种很好的修辞手法,以反语作ID的写手,时常给人以旷达、自信、含蓄、幽默、率性等印象,当然,有时也透出一丝无奈或自嘲的信息。经过短暂接触,我就得出结论:闲人在线的网名,正是集中了以上几大要素。

建议闲人在线到隶属成都空军的天成宾馆住宿,不是越俎代庖,不是成都市井俚语所说的“假老练”,而是宾馆附近有一条特色休闲街,便于兑现“不亦乐乎不亦吃乎不亦摄乎”的承诺。得知“闲人在线”到成都纯属个人事宜,无处报销住宿费用,于是与办理入住手续的小姑娘套近乎,先如实说明自己的一位老部下是成都空军后勤部Z处长的家属,又实言相告曾在天成宾馆承办会务的陈谷子烂芝麻旧事,表明自己和成都空军以及天成宾馆都有关系,企图以此争取“减免”优惠政策。谁知小姑娘伶牙俐齿,讲出话来像绕口令似的:“就算确实存在你说的关系但你的关系与费用打折并不存在任何关系。”咳,这小丫头真该去学说相声,当个宾馆总台服务员,太屈才啦。

既然“不亦吃乎”是我接待网友的基本程序和重要手段;既然调侃自己的网名是“成都百万好吃嘴形象代言人”的缩略语,赶路秀才跟帖说“应该在代言人前加上‘首席’”让我自惭形秽;既然奔哥在我的拙作《点的绝代风华与莫名尴尬》一文回帖“点菜绝对是学问,结帐绝对见人品。吃兄点菜有水平,吃兄结帐是汉子——全是我亲身感受,不带任何文学创作的成分”,那么,关注闲人在线和曹先生的“食为天”就是当务之急。

身为“地主”,却没有跋扈德行;提出午餐安排建议,也不是成都市井俚语“问客杀鸡”寓意的客套,而是表示尊重对方意愿的诚意。征得“闲人在线”认可,在宾馆附近的街边小店就近安排午餐,不只是时近下午2:30,断定闲人在线腹中非常空闲,更不是吝啬抠门,而是想让外地网友领略成都市民的日常饮食风味。再说了,人家曾在媒体当过多年记者,走南闯北的人物,什么高档接待规格没有享受过、什么隆重接待阵势没有见识过?

尽管自诩会点菜,那顿午饭的食谱却简单到不好意思写出来的程度:主食鸡丝豆汤饭、几碟颇有特色的时鲜菜,仅此而已。但是,闲人在线和曹先生自然流露出的愉悦舒坦的目光,又使我感到欣慰:世间毕竟还有比吃喝更为重要的事物嘛。

“豆汤饭”是成都市民家庭饭桌上的保留节目——老豌豆煮软到极致,加肥肠汤、八成熟大米饭、盛碗时再加适量精盐、味精、葱花就得。就像明星往往跨越本行当大出风头并自夸N栖一样,具备嬗变本质的“豆汤饭”也可以借助不同辅料演绎出色、香、味各异的花样来,譬如,加纤细的鸡胸脯肉丝就叫“鸡丝豆汤饭”,简称“鸡丝汤饭”;浇上鱼香肉丝则叫“鱼香肉丝豆汤饭”,缩略语“鱼肉汤饭”却容易产生歧异——名词“鱼肉”一经动词化,立刻变得面目狰狞,让人联想起横行乡里的人中新贵。由此看来,博大精深的汉语,确实应该讲究语境。

饭后自然面临无法回避的结账问题。虽然事前有意对闲人在线讲我与奔哥签订的《费用属地化支付约定书》(口头签署罢了,并未形成文本文件,是流行语词“我的地盘我做主”在网友相聚中的活用),曹先生却用陕西口音嚷嚷付账。原本操一口流利普通话的我,情急之下只得改用成都方言向老板递交“老乡资格证明”。嘿,这一招还真灵,老板笃信“倒拐子(胳膊肘)朝里面弯”的地方古训,自然让我如愿以偿啦。

饭后直奔最大主题——摄。考虑到闲人在线全天候忙碌毫无空闲,考虑到第二天上午他将赶往眉山,拍摄地选在成都锦里东路武侯祠正门右侧的民俗休闲街锦里,应该算作设计周全?

所谓“锦里”,有人说含“锦上添花,里有乾坤”之意,其实大谬不然。《华阳国志.蜀志》记载:“锦江,织锦濯其中,则鲜明;濯它江,则不好;故命曰锦里也”。新世纪初始,武侯祠博物馆馆长张丽君女士力主修建锦里仿古一条街,历时三年,“成都版清明上河图”的锦里正式开市。

被文化部授予“全国文化产业示范基地”的锦里全长350米,宽约4米,街道遍砌青石,建筑风格以明、清为主,青堂瓦舍鳞次栉比,传统茶馆、客栈、酒楼、戏台与现代酒吧、咖啡座,地方风味小吃、工艺品、土特产与声光电游戏竟然如此和谐地交汇,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策划和创意。

严格说来,锦里其实是汇集巴蜀民风民俗和三国蜀汉文化的民俗风情街,商家店主多着蜀汉风格衣服,看上去峨冠博带古风盎然。糖画、捏泥人、剪纸表演、皮影表演、“西洋镜”则真实再现了20世纪60年代以前川西平原的市井生活。

我家离锦里并不太远,骑自行车也不超过半小时。说来惭愧,从2004年11月锦里开市算起,600多天来,我居然从未有去那里看一看的念头。不是“近在咫尺不着急”,而是时下滥觞的人造景观多是漫溢铜臭味的假古迹、伪风景,它们不仅跟我的审美严重冲突,而且容易让人联想到“形象工程”、“光彩工程”、“政绩工程”等暗含负面意义的语词。其实应该感谢闲人在线给我带来特殊际遇,否则我真不知道何时才会去锦里。

我在拙作《“好摄之友”笔记(一)我的摄影不归路》中,曾坦然承认自己的摄影器材观是彻头彻尾的“唯武器论”,并为沾染上大老美的德行赧颜。我一直固执认为,没有好器材断难拍出好片子。原以为“闲人在线”既然是专业摄影师,其器材必定全套专业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两台NIKON尼康(一为传统光学、一为数码)不但都不属专业级别,两只镜头也是非原厂的SIGMA适马。平素看到他人器材比自己差总会暗自得意的我,顿时禁不住心生愧疚。

最让我惊讶的是,“闲人在线”具备摄影人特殊的艺术意识和敏锐的现场感觉。那些在我看来司空见惯的东西,他却立即用相机记录下来,力图挖掘出蕴藏在事物深处的内涵。这绝对不是初到一处新奇感刺激所致,而是对艺术执著追求的潜意识使然。我历来尊重敬业的人,闲人在线于是成为我的拍摄对象。有趣场景引来游客围观——咦,这不是现代都市版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记得几年前,有人出资办彩扩店,邀请我以“技术股”的身份“出山”参与业务管理,我婉言谢绝了。既不是伪格调、伪品位作祟,也不是我已羽化成仙不食人间烟火,我对金钱更没有刻骨仇恨。我认为,“好摄”有如饕餮之嘴馋、类似戏迷之玩票。不是吗,无论多么高尚的爱好,一旦变成生财之道,便不再领略过程之美了。

锦里声名远播,跟那条展现川西名小吃的“好吃街”不无关系。张飞牛肉、三大炮、豆花粉、肥肠粉、野艾馍馍、蛋烘糕、黄粑、牛肉焦饼、烧麦、香酥油卷、叶儿粑、金玉轩醪糟、烟熏排骨、鸡汤抄手、担担面、鸡汁锅贴、牛肉米粉、钵钵鸡、三合泥、豌豆酥饼、椒盐粽子、凉粉、甜水面、凉面、糍粑、蒸蒸糕、酸辣荞面、鸡蛋薄饼、卤肉夹锅盔、糖油果子、马蹄糕、蹄花汤、豆腐帘子……闲人在线逐一拍摄,曹先生紧随其后逐一记录。哈哈,真是一对好搭档。

到了“好吃街”如果不吃,简直天理难容。挑来选去,最后选中凉卷。以米粉、蕨粉、豌豆粉、豆腐皮做成的凉卷,有鱼香、酸辣、咸鲜、麻辣四种味型,再配以芥末味的春卷,看上去晶莹剔透,吃起来满口生津。运用“浅尝辄止”理念安排小吃,自然不排除“闲人在线”并不好吃的因素,问题还在于小吃花样实在太多,数十个品种,哪怕每种只尝一口,他也会“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爬”,遑论拍摄?

不到3 个小时的拍摄,闲人在线中途叫了两次“暂停”,以便将CF卡的图象转存“数码伴侣”。粗略估算一下,一个G的CF卡,如果用RAW格式,可以拍100幅图片,换言之,他是以每小时100幅以上的速度拍摄,真不愧为专业摄影师。

特意安排闲人在线拍摄锦里,还有晚餐也要“不亦吃乎”的意思。锦里附近有一处美食集中区曰“春江花月”,亦称“天下耍都”。说来真巧,6月11日足球世界杯开赛,《成都晚报社》在“春江花月”承办“2006成都啤酒狂欢节世界杯嘉年华”活动。姑且不管商家如何精心策划、媒体怎样推波助澜,领着外地网友一边品尝成都特有的“冷啖杯”一边看球,该是别开生面饶有意趣的“不亦吃乎”吧?

所谓“冷啖杯”,其实是成都街头小吃。“冷”者温度低也,古字“啖”吃也,“杯”者代指酒水也。既“冷”且“啖”而“杯”,真是诗趣盎然。盛夏傍晚坐在街边吃冷啖杯,慢悠悠喝冰镇啤酒,摆摆龙门阵,看看街上流动风景,确为惬意实惠的休闲方式。冷啖杯品种多多,卤菜有猪蹄、猪舌、猪腰、猪肚、猪耳朵、猪尾巴、牛肉、牛筋、鸡鸭鹅兔,凉菜有凉拌黄瓜、苦瓜、豆芽、五香豆腐干、虎皮海椒、盐水胡豆、煮花生果、煮毛豆角……对不起,实在不能逐一列举,倘若口水奔涌淋透键盘,电脑闲置,我也就变成闲人啦。

面对琳琅满目的菜肴,闲人在线好像是个“闲人”,一旦相机在手,他却立即处于“在线”状态。依旧是闲人在线逐一拍摄,搭档曹先生挨个记录,那种先拍后吃的另类场景,不但惹得过往游客伫足观看,而且激发了店主的好奇心——他们是记者吗?我顺口答曰——是啊,替你白做宣传,你如何表示?临到结帐时,店主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优惠5元”。天啦,不看僧面看佛面,别的不用讲,单说资深摄影人“闲人在线”这名望,将产生多少经济效益谁也难以估量,店主你也忒抠门啦。转念一想却知足:无论如何我总算没有太丢面子,哪像在天成宾馆,啥优惠都没争到手,反被绕口令弄得满头雾水。

临近午夜,闲人在线与我道别,从此杳如黄鹤。尽管不清楚仙游到何方,却知道他不但绝对不是闲人,而且经常处于在线状态。检点(大陆流行用语叫“反思”,海峡那边叫“检讨”)与闲人在线一起度过的时光,觉得基本兑现了我向奔哥许下的承诺——“不亦乐乎、不亦吃乎、不亦摄乎”。两周以后,带上三脚架重返锦里,却再也找不到与网友一起拍摄的那种特殊感觉了。

是为记。